“仗剑哥哥,谢谢您来救我们。她……说的是实话,您饶了她吧。”她声音嘶哑,全无怨恨。

    不说仗剑跟宋大嘴,便是云珠都觉得意外,守义更是怒气冲冲地拉了拉她的手:“姐姐,宋大嘴刚刚才欺负你。”

    信信却摸了摸守义的头,嘴角微弯:“可咱们也得说实话呀。”守义跟罗氏还得依附宋婆子生活,结个善缘有什么不好?

    家泉上前扶她起身,仗剑上下扫了她一眼,浓眉紧蹙:“前儿不还跑得飞快么?怎么这一天不见竟病成这样?!”

    信信见他还认得自己,苍白的小嘴又弯了弯:“昨儿淋了雨,转天就好了。”

    仗剑沉吟片刻,睃了宋婆子一眼,一拍大腿,豪气道:“她们两个我都买了。”

    惊讶,释然,感激,激动……云珠死死地抱住她。

    信信眼中噙着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滑了下来,竟然就这样成了。

    她放开扶着自己的家泉,双膝跪地,认认真真朝仗剑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宋婆子也没敢找仗剑多要钱,一人十两把她们卖了。比寻常人家的小丫头要贵些,却远不如卖给翠红楼。

    办好凭证,仗剑便嘱咐宋婆子,说侯府规矩大,要过些日子才能来接人。让她好好照应着。

    宋婆子自是满嘴答应,交割清楚,又亲自上了茶水点心,才小心的掩门退出。

    这头仗剑却从腰上解下两个蓝锦荷包,扔给信信:“我们爷送出去的赏,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荷包入手,沉沉压了一压,信信红了脸,哑声道:“可这是两个呀?”

    仗剑见她一脸呆蠢,像只无辜的小狗儿,忍不住笑了,上前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再给你二两,抓副药吃。病着可不能进府。”

    这样的亲昵善良。

    信信长长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圈,心里的感动像泉水一样汩汩冒个不停。

    可信信没想到仗剑嘴里的过些日子,竟然那么久。

    直到桃花都谢尽了,三月底,家泉跟仗剑才坐了一辆黑漆青帷马车来接她们。

    不过这小一个月间,信信也没闲着。

    她自己的病,找宋大嘴要了几文钱的生姜熬水,喝了三五日,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又算算有了几两银子,便坚持让宋婆子给罗氏请了个大夫。

    那郭大夫年过四旬,脸色红润,在城西众贤坊一带颇有些名声,宋婆子也是他的老主顾。

    诊过说罗氏是素体虚弱,过劳常饥,以至胃脘巨痛,泛酸嗳气,逆呕频频。需要降逆和胃,先开了五副药。

    那药里有黄芪桂枝等药,倒要一百文一副。

    罗氏又哭着舍不得,信信想如今她们手里抓着快六两银子,病还是早治早好,自去买了,亲手熬给罗氏。

    宋婆子也不敢啰嗦,罗氏如今饮食不愁,又服了对症的药,倒是一天比一天好。

    可信信到底有些不放心,怕她进了侯府,不方便回来,宋婆子又偷偷欺负罗氏守义,便私下对罗氏道:“那宋婆子也是个可怜人,寡妇失业的,自己当个牙婆,也没个养老送终的。咱们就当帮她一把,让守义叫她一声干娘吧。”

    罗氏如今都听她的,便没反对。

    可守义心里一直觉得宋婆子是个坏人,听了这话,气得背过身去,不肯理她。

    信信便摸着守义的头劝他:“你看人家世子爷那么肯帮人,你也不学学。”

    守义眼睛亮亮地:“他是世子爷,我也能学他么?”

    信信嘴角弯弯:“他有一颗心?你难道没有?他能心善助人,你就不能?怎么就学不得?”

    守义便挺着小胸膛点了头。

    宋婆子听得守义肯认她做干娘,欢天喜地的,第二天就叫了裁缝来,给守义罗氏和信信都做了一身新衣,正经请了几个街坊邻居,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个干儿子。

    守义便当众磕头,一脸自信,说长大了,也会花钱给她做新衣裳。

    把宋婆子哄得立刻红着眼圈,越看越喜欢,便舍不得守义住在原来那间臭哄哄的房子里,腾了间上房出来安顿他们。

    郭大夫常来给罗氏瞧病,守义跟前跟后的,还常帮着拎医箱。

    信信看在眼里,便又央着宋婆子出面,求郭大夫收守义做小徒弟。

    那郭大夫本就见守义小小年纪十分机敏,极孝顺听话,本就十分喜欢。听得这事,想想信信是昌烈侯府世子买下的,回去便跟家里商议了一番,没几日答应正式收守义为徒。

    信信便跟宋大嘴张罗着又请了一次客。

    离开宋婆子家时,因听说府里会发衣物,信信便只往怀里揣了支桃花簪,这是她爹替她雕的最后一件东西,把剩下的二两一分银子全留给了罗氏跟守义。

    标记着昌烈侯府印记的黑漆青帷车驶离众贤坊时,整条街的人都涌出来看热闹。

    罗氏跟守义手扶着车辕万般不舍,眼泪汪汪。

    宋婆子拉着守义的小手,掏了青棉帕子替他抹泪,一个劲地劝道:“你姐姐可是去侯府享福的,快别哭了,干娘给你买糖葫芦吃。”

    信信眼角晶莹闪动,有宋婆子在,想来娘跟守义都会安安稳稳的。

    她趴在马车后窗,直到看不见娘跟弟弟的身影,才仰起脸儿,望向天上。

    太阳明亮,天空碧蓝如洗,薄薄几丝白云好像淡淡的白羽毛安静地覆在天上。

    真是个好天气呀。

    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信信嘴角慢慢上扬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这才转回身听云珠跟家泉仗剑说话。

    这才明白为什么用了将近一月,仗剑跟家泉才来接她们进府。

    原来那日焦嬷嬷拿了信信的荷包,才犯了难。她不过是外院守门的婆子,哪里能直接往世子爷跟前凑?何况那天姑奶奶还带了表小姐进京,阖府都热热闹闹,世子爷也一直在内院没出来。

    晚间回家便跟家泉提了这事,又后悔自己多管了闲事。

    家泉听得说她们可能被卖进青楼,想来想去,想到这荷包多半是仗剑赏信信的,便厚着脸皮去找仗剑帮忙。

    仗剑却还记得她,听说可能会被卖进窑子,第二日一大早便跟世子爷说了这事。

    世子爷想着这事自己也作不了主,便去求老太太。

    可老太太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坏了府里的规矩,坚决不答应。

    世子没法,只能让仗剑先赶来看看情况。

    仗剑见情况如实,只得先买下两人。世子爷听了回报,又去求老太太开恩。

    谁知老太太听了更觉不妥,说既然买了,便打发去庄子上。

    信信听得心口一悸一悸的,就听仗剑笑道:“信信,多亏你长得瘦弱,世子爷又见过你,又听说你还病着,实在不好送去庄子上。便没答应。昨儿世子爷十三岁生日,趁着老太太高兴,世子爷便说今年也不要什么生日礼了,求老太太允你们两个进府。柳表姑娘听了,便也帮着说了些好话儿。老太太不忍心当众驳了她的脸面,才勉强点了头。不过只许你们在外院做些洒扫庭院的粗活儿。”

    听到这里,她默默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吁一口气。

    又暗暗算了算日子,默默把三月二十六世子生辰记在心里。

    旁边云珠却问:“柳表姑娘是谁?难道老太太把她看得比世子爷还重不成?”

    “我们老太太嫡出了两儿一女。柳表姑娘是我们姑奶奶的独生女儿。人都说相貌品格,比大姑奶奶还像老太太。如今住在老太太房里,老太太是朝夕舍不得地宠着。”仗剑笑回道。

    信信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原来是那日雨中到府的贵客。

    独生女儿的独生女儿。这份尊贵,可想而知。

    心想若是日后有机会见着,必也要给她磕三个响头才是。

    住进了昌烈侯府,信信才明白为什么侯府的青砖院墙会绵延不绝,看不到头。又为什么会有一条青石巷。

    侯府大到南北贯通,占了半个崇义坊。

    如今只有老太太嫡出的大房二房住在家里。

    为出入方便,承爵的大房,用着南边大门,二房则用着北面大门,既亲近,又自在,少了很多是非。

    世妇们不当值时,全住在东边大院里,出了大院西门,便进侯府东门。

    而东院虽是个院子,其实里面巷弄纵横,各立门户,人口众多,倒像是座小城。

    所以青石巷内才会有小贩跑来做生意。

    信信和云珠进府就住在东院焦嬷嬷家的杂院里。

    正正方方的一进院落,北面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倒座也是两间,正好一间厕所一间柴房。

    中间一个小小天井,当中种着一株粉白玉兰树。

    正值春末,开得极盛,好像上头停了无数雪白的鸽子,香气清远,十分宜人。

    树下还放着张白石桌,配了四个白石墩子。

    院子里本来住着两家人。北面正房住着胡家。男人是门上的管事,女人在外厨房做事。两个女儿都在内院当差。

    家泉母子二人住在东厢。

    西厢两间,本来两家各占一间。

    可因信信跟云珠是焦家母子帮着弄进府里来的,管事的便让她们用了焦嬷嬷家的那间。还让焦嬷嬷先花十天半月的教导两人规矩,免得进府当差犯了规矩。

    焦嬷嬷见白白丢了一间房,有些懊悔多管了闲事。可家泉听到这样的安排却很高兴,叫了人来帮忙收拾屋子。焦嬷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见他高兴,想想也算做了一件给子孙积德的好事,便也打起精神来教导信信跟云珠。

    信信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想现在能力有限,无以回报,便只得抢着帮焦嬷嬷和家泉做些诸如洗衣切菜扫地的小事。焦嬷嬷见她真心诚意,手脚也麻利,又会甜甜地顺着自己说话,成天像只欢喜的小狗一般围着自己团团转,便随她去了。

    这样过了半个来月,焦嬷嬷才带着两人去见了外院的洒扫管事黄中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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