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偷偷摸摸回去洗澡换衣收拾整齐,又匆匆赶去见洛嬷嬷。

    洛嬷嬷四十许,容长脸儿,眉目俊秀,依稀与仗剑有几分相似。

    头上乌发以巾帼扎束,插一枝碧玉簪子。上身穿青绫四季如意掐牙褙子,下着撒花白绫纱裙。衣着清爽,为人亲切。

    见面先送了她们一人一个小银海棠锞子当见面礼。

    见信信手臂上缠着个怪特别的艾虎,得知是信信自己编的,还孩子似的叫信信也给她缠上一个。

    也没多耽搁,便叫信信抱花,云珠打伞,陪她到内院去给老太太送那枝荷花。

    荷花和叶子早插在个触手温润的白玉瓶子里。

    三人一路往内院去。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进内院,心里说不出的好奇。

    可惜信信手里抱着金贵玉瓶,不敢东张西望。

    云珠早得了洛嬷嬷的吩咐,一路也没敢多嘴多舌。

    进了垂花门,又走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才见前方一个林木茂盛的院子,黑色的大仪门上,兽头铜环十分威严肃穆。

    门口花荫下站着两个婆子,见了洛嬷嬷都不敢托大,笑问:“您老今日怎么得空进来?”

    洛嬷嬷笑道:“今儿世子爷请客,一时没有个闲人。可他一心念着老太太,我便跑了这趟差事。”

    那两人又看她身后。

    洛嬷嬷忙叫信信跟云珠叫那两人。又对那两婆子道:“这是平素扫月荷亭的两个小丫头。”

    一时进了院子,只见一条宽阔的白石路直通上房,大大一个院子,花木繁盛,四周廊上挂着无数鸟雀,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院里站着几个花团锦簇的小丫头婆子,见到她们都齐声给洛嬷嬷问好,又好奇地看她们两个。

    洛嬷嬷便低声问守在门口一个穿月白衣裳的丫头:“谁在里面?”

    那丫头笑道:“三爷跟两个表姑娘都在。”

    里头听得动静,问是谁,那丫头回了话,里头便让进去。

    那丫头这才打起湘妃帘,云珠忙收了伞,对信信道:“你手酸了吧?要不要我来捧着花儿?”

    信信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辛辛苦苦好容易捧到这里,过手时万一不小心打碎了岂不前功尽弃。

    一时跟在洛嬷嬷身后进了屋子,只觉香气幽然扑鼻,也不知道是什么香。

    信信只一门心思护着那花儿,并不敢有半点东张西望。

    脚下踩着一块彩绣辉煌的红毡子,软绵绵的。信信越发走得小心谨慎。

    又过了一两道帘子,才听洛嬷嬷道:“老太太好,两位表姑娘好,三爷好。”

    信信收腿站住,双臂发酸,腿也跟着轻轻发颤,也不敢抬头。

    只听一个雍容不迫的声音道:“大热的天,倒劳你跑一趟,没别人了么?”

    洛嬷嬷笑道:“可不是没别人了么!都在月荷亭忙呢,连紫烟也去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洛嬷嬷接着道:“世子想着这荷花新开了,老太太还没赏过,别人怎么能有这福气呢?便叫这两小丫头摘了新荷头一朵,给您送来。”

    那声音轻轻一笑,道:“难为他想着。坐罢。”

    一时有小丫头搬了一张小凳子,洛嬷嬷便谢了坐。

    有小丫头上前接过信信手里的花瓶。

    信信双手一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双臂酸麻,额头背上都一片冰冷濡湿。

    这才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屋里。

    目光所及全是自己见所未见过的华贵东西。

    前头虎足榻上坐着两个人。

    她只看到膝盖以下,一个穿秋香纱裙,锦边白棉细袜,软底织金翘头鞋。一个着茜玫红细云纱裙,一般锦边白棉细袜,硬底蜀锦珍珠鞋。

    这般富贵,信信不由暗暗咂舌。

    这时就听一个少年道:“来了许多人么?我说想出去瞧瞧,老太太偏不许。”幼稚又气鼓鼓的儿音。

    信信想起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年说话的调调,不禁有些想笑,这必是世子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三爷了。

    “你还闹!世子哥哥今儿请的客,什么人没有。你去了,年纪又小,他们说浑话都不自在。”这话音却是从侧前方传来,信信也不敢偏头去看。只猜这般娇嫩稚气,又毫不客气,难道是那位姚表姑娘?

    先时焦嬷嬷跟她们细说过府里的主子们。

    其中就提到两位表姑娘。柳表姑娘才来,自然不会说话这般不客气。

    倒是姚表姑娘,当年夫人的全家往辽东赴任。这姑娘才一岁,临行前生了病,夫人便留她下来跟三爷一起养着。

    后来病虽好了,人却还是娇弱,夫人也舍不得她去黑龙江吃苦,一年拖两年的,如今也有十岁了。

    也只有这样一同长大的情分,说话才能这般随意。

    这时就听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官话里带着南边的口音。“月荷亭,不是取了满身明月看荷花之意么,总是晚上景致更佳些,等他们散了,咱们再去乐也不妨。三表弟急什么呢?”

    “慧儿说得不错。也不急,明儿傍晚叫他们摆上一桌,再叫家里的小戏子们架了小船儿,在池上唱歌儿。咱们也乐乐去。”

    洛嬷嬷忙恭维道:“慧表姑娘果然是个能干的。”

    几人便商议起明日如何玩乐来,并无人直在意那瓶荷花。

    洛嬷嬷又陪着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这才听那老太太道:“前日翻库房开箱,本想给慧儿拿几匹缎子出来做衣裳,不想倒找出几支银簪子。正想分给这房里的小丫头们。赶得巧了,这两小丫头也来挑两枝吧。”

    信信心里一跳,看了洛嬷嬷一眼,洛嬷嬷笑道:“老太太的东西都是好的,也是这两个小丫头鸿运当头。”

    信信忙拉一拉云珠,两人一起屈膝谢赏。

    一时有小丫头捧了个小红漆盘子上来,上头一块绿色的丝绒布上,放着四五只纯银草虫簪子。

    嵌着红髓蜻蜓,黄玉知了,玛瑙蜜蜂,珐琅螽斯,碧玉蝴蝶。

    俱都玉质细腻,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她们两个何时见过这般的好东西,一时都看傻了眼。

    云珠爱美,信信有心让云珠先挑,可又怕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显得云珠不懂谦让。正迟疑,云珠已经抓了那只红玉蜻蜓在手。

    她松了一口气,正想拿那只蝴蝶,却听老太太口气和蔼问:“怎么?都不喜欢么?”

    信信一惊,自不敢说不喜欢,忙道:“都喜欢!”

    “哦?”老太太轻笑一声,“那便都赏了你吧。”

    信信吓得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头,道:“奴……奴婢……不敢。奴婢只敢要一只。”

    “咦,既然都喜欢,又赏了你,为何还不敢要?”

    老太太的话音仍然和蔼,可信信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若全要了,岂不显得过于贪婪,忙道:“奴婢的头没那么大福气。”

    老太太便轻轻笑了一声:“那便还挑一只罢。”

    信信这回看也不看,谢了恩,便伸手取了那只蝴蝶。

    正要起身,却听得有人呀了一声,道:“……那个穿绿的,你走近些!”

    信信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抬眼看洛嬷嬷。

    洛嬷嬷笑着站在她跟前:“三爷,她们不过是外院的粗使丫头,今儿也是没人了,才叫她们跟着。三爷要找人玩耍,还是内院的姑娘们懂得规矩。”

    不想就见一团红影直冲过来,一只小手抬住她的下颌,信信惊骇,抬眼正与一个少年面面相觑。

    那少年脸白如玉,唇红似朱,黑眼珠子又大又深,正睁着大眼瞧她,渐渐眼里露出惊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前侧方拖。

    “泓儿你又胡闹!”老太太呵斥道,却并不如何严厉。

    信信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十分挣扎,只得被拖着去了。

    直被拖到一个端坐的小姑娘跟前,道:“娆姐姐,前日我跟你说,在城门口见着一个小姑娘,长得跟小仙女儿似的,你不信,如今你瞧瞧,就是她,我可有骗你?!”

    信信偷眼睃去,就见那姑娘穿着一件薄荷色的绢衣,头上插着一枝金丝攒心八宝海棠华钿,脸儿微圆,两只眼睛极大,倒似占了半张脸去一般,鼻头小巧,红唇娇憨。

    必是与三爷从小一处长大的姚姑娘。

    那姚姑娘上下打量了信信一眼,满脸不以为然,鼻孔里冷哼一声道:“长得不过如此。再说,就算现在长得好看,过两年还不知道会不会长歪呢?”

    说着,酸酸的目光扫向旁边榻上与老太太同坐着的另一姑娘。

    信信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榻上。

    就见那姑娘身着茜玫红细云纱裙,头上插着赤金丹凤朝阳挂珠钗,一串明珠垂到眉梢,粒粒饱满圆润,发出淡淡幽光,最后以一粒鲜红珊瑚珠坠角。

    眉眼迤逦,顾盼生辉,艳光逼人,竟让她不敢细看。

    这柳表姑娘果然当得起美若天仙四个字。

    “哎哟?原来三爷竟见过她?却叫世子爷给买了来?”洛嬷嬷惊呼道。

    “什么?原来你就是大哥闹着非要买进来的人!”秦泓也是大吃一惊,攥着她的手不放。

    “泓儿放手!扯扯拽拽成何体统!”老太太骂道,似乎有些生气。

    信信心下尴尬又害怕,却不敢去掰开胳膊上的那只手。

    好在秦泓也不敢真惹老太太生气,念念不舍地放了手,走到秋香色的身影边。

    “你过来些,抬起头来!”老太太发话道。

    信信便朝前走了两步,顺从抬头,却蓦然看见一个美貌妇人,年约四十许,比她娘看着还年轻。

    当下就直眼愣住了,半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怎么竟会这般年轻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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