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听她这一问,便凑过来,急道:“对对对,信信你不说,我一高兴差点儿忘了这件要紧事!嬷嬷,世子爷……今儿来的世子爷是真的世子爷么?”

    信信拉了她一把,道:“嬷嬷,咱们进屋坐下慢慢说。”

    家泉便去帮着把她们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又去沏了茶来。

    信信便打开了三爷送的点心。

    摄丝匣子一开,甜香扑鼻,定晴一看,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一共四格。

    一格草绿荷花型的莲子绿豆糕。

    一格蝴蝶样儿的枣泥核桃饼。

    一格放着拇指大小的香醇金丝果,一颗颗像金黄的玫瑰花。

    最后格冬瓜糖却是六瓣雪花样,半透明。

    信信窒了一窒。云珠早叫了无数声天呀地呀。

    这样精致的点心,别说信信云珠,便是焦嬷嬷母子寻常也见不着,顿时也都愣了片刻。

    信信想了想,便一样捡了一块出来,用干净手帕包了。

    这才催着大家吃东西,待各人都吃了几口,她才问道:“那日下雨,我跟云珠来还荷包,嬷嬷可还记得?”

    焦嬷嬷咽了嘴里的金丝果,点点头:“那还能不记得。”

    “那时来了位穿黄衣裳的爷……那是哪位爷?”

    “咦?我不叫他池二爷么?府里玉姨娘生的。比世子爷也就小了一个月。”

    云珠“啊”了一声,颇为失望,放下了本来正要往嘴里塞的冬瓜糖。

    信信其实心中早已笃定,见果然如此,倒并不吃惊。

    他想必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猜出她们那日在雨中苦苦相求,是误会他是世子。他才说“原来如此”。

    也难怪那小厮侍书要骂她们瞎了狗眼。

    信信沉默片刻,才又问道:“这几位爷都各是什么性子呢?”

    焦嬷嬷目光睃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家泉,笑道:“我们就是门上最下等的仆妇,说得也不准。”

    家泉却道:“世子爷名声在外,最是怜贫惜弱,仗义疏财。从小不知道接济帮助了多少人。可老太太……”

    焦嬷嬷猛地一拉家泉的袖子,笑道:“世子爷是嫡长子,小小年纪就封了世子,在府里三位爷里,论尊贵那是头一份儿的。”

    云珠还在默默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信信只当没看见焦嬷嬷的小动作。想起那日送荷花去,老太太似乎对世子爷有些冷淡?

    这头焦嬷嬷打断了家泉,自己一口气把二爷三爷的脾性都简略说了说。

    二爷秦池,长相俊秀,品格清贵,为人疏淡。在老太太跟前养到十岁。寻常只是埋头苦读,既不惹是生非,也不多管闲事。今年四月刚过了院试,已经是个禀生。老太太极是疼爱。

    三爷秦泓,却是个怪胎,自小便比女孩儿还爱美。衣食住行都讲究一个美字。对屋里伺候的丫头们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漂亮。常说,若是伺候的丫头不漂亮,他便连饭也吃不下,书也读不进。老太太和太太见他年纪小,倒也罢了,只是侯爷十分不喜,常因这事与太太争吵,连带得都不爱常去太太的院子。

    听得秦池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禀生,云珠嘴里的冬瓜糖都掉了出来,满眼全是崇拜。

    信信看得好笑,忍不住拉了她一把,把茶碗塞她手上,让她回神。

    这才又问道:“七叔说世子爷要抬举我们?这话,我却不明白。”

    焦嬷嬷打量了信信一眼,见她鬓发散乱,眼睑微红,虽有些狼狈,双眼却是黑白分明,水光盈盈,年纪虽小,这份美貌却藏不住。

    她微微叹了口气,干笑道:“如今世子爷跟三爷都瞧中了你,你怕是有大福气的。”

    信信手上一紧,蝴蝶枣泥核桃饼掉在了桌面上,断成了两半,像被撕碎的蝴蝶。

    如果只是瞧中她做个丫头,倒也罢了,可听七叔那怪怪的口气……。

    她嘴角不由浮起一丝苦笑:“也说不定是大祸事呢!”

    云珠回过神来,往嘴里狠狠塞了块冬瓜糖,含混道:“这不是好事么?怎么会是祸?”

    信信摇摇头振作了精神,把那碎掉的枣泥核桃饼一块块捡起来,道:“嬷嬷,什么叫瞧中了我?”

    焦嬷嬷拍了拍她的手,道:“三爷还小,也就罢了。不过是瞧你貌美,想让你到他屋里做个丫头。可世子爷……如今十三岁,过两年也该收几个通房了。不过你如今年岁还小……”

    信信心口松了松。世子爷……绝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

    “通房?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嫁给世子爷,以后生了孩子还能抬姨娘的丫头。是不是?”云珠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兴奋。

    焦嬷嬷白了她一眼,道:“哪里用得上个嫁字?又不是正头夫妻。”

    信信笑道:“那侯爷以前想必也有不少通房的,那些人,如今如何?”

    焦嬷嬷顿时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半天才挥了挥手:“太太进门前,大半都打发了。后来又死了几个。玉姨娘是老太太给,也是唯一一个熬出头的。”

    信信嘴角抿紧,不再说话。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绝不当任何人的通房,包括世子爷。

    当晚她们便歇在了上房。云珠喜欢红色,便挑了左手那间。

    信信侧躺在炕上,却是睡不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云珠抱着被子,也溜了进来,上炕跟她挤在一处。

    两个看着黑漆漆的房顶不说话。

    半天才听云珠咕哝道:“信信,这被子滑得,我都盖不住。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以前在村里时,我常帮你。从今后,怕是我要一直沾你的光了。”

    信信摇了摇头:“云珠,侯府不是咱们小岭村。一个个的心思都深得看不见底。我在想,反正如今也得了十几两银子,这钱也够我弟弟长到大,不如见好就收,我去庄子上。”

    云珠拧了她一把:“你傻呀。这才进府一个多月,你就得了这些银子。若是再长一些,怕不比那周家还有钱。”

    两人又闲扯了一回,睡意渐浓,信信翻了个身,盯着窗口淡淡的月色看了半晌,才闭上眼,轻轻道:“可没了命,要银子有什么用?”

    云珠似乎睡着了,没回答。可过了好一会儿,信信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见她在嘀咕:“若是能进二少爷的院子,便是没了命,我也愿意。”

    不知为什么,信信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可是一连十几日,都没动静。

    之间只有黄中民家的提着一只腊鸭上门道歉,说自己那日是糊涂油蒙了心,不该怕得罪紫烟就污蔑她们两个。又说让她好好养伤,等彻底好了,回去定给她们安排个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好差事。

    信信请了假,回家住了两日,身边只留了从老太太处得的赏钱五百文,其余得的东西,包括世子爷给的十两银子,洛嬷嬷给的小银海棠锞子,还有蝴蝶簪子全都交给了罗氏,让她好好收着。

    罗氏吓个半死,反复问是不是偷来的。最后提心吊胆悄悄收下,不敢有半点声张。见信信手上背上有伤,又哭哭啼啼了好几回。

    信信回来就要销假上班,黄中民家的死活劝着,她只得又多休息了两日。回去就真的分了新的活计,洒扫飒沓楼的库房。

    飒沓楼是外院接待宾客之处。在濯浪池北,遥对着月荷亭。

    主楼一二层与东厢房是待客之处。

    西厢房三间,一间做了茶水点心房,另外两间做了库房。

    里头堆放着层层叠叠的柜子,收着椅垫椅套幔帐茶具等物。

    她们只需要扫扫地,弹弹灰,清清蛛网。里头的东西自有人其他人清点晾晒整理。

    又因为过端午,府里三天两头请客,这些东西时时用着,连蜘蛛都忙得没空闲结网。

    这活计确实是再轻省没有了。

    云珠每天快活得像只小鸟儿,一回屋就劝说信信打消想去庄子上的念头。

    信信只笑不答,却开始忙着请客的事情。

    这件事,从拿到第一个月的月钱,她就有打算。只是后来问过家泉,说因过端午,仗剑要忙到十五才有空。她便只好推到五月十六。

    按说,她最该感谢的人是世子爷,可是她够不着人家,也不想去够。

    所以便只请了焦嬷嬷,家泉还有仗剑,连洛嬷嬷都没请。

    虽然只有五百钱,可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办得像个样子。

    从初十开始,她就慢慢准备了起来。

    到了十六这一日,她跟云珠早早下了差事,便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桌子也擦得一尘不染。

    信信便指挥着云珠先把点心和茶水备好。怕落了苍蝇,都用竹餐罩给先罩上了。

    自己去做饭,叫云珠打下手。

    待太阳快落山时,焦嬷嬷头一个回来了,到她们这边堂屋里一看,见桌上茶水点心冷晕都有,拍着手道:“唉哟,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似模似样的。”

    信信笑呵呵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不过是心诚而已。嬷嬷一会儿可不许嫌弃我们手艺不好!”

    焦嬷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嘴里道:不嫌不嫌。

    信信便笑着拉云珠进屋洗脸换衣裳。

    等出来时,家泉也回来了,还提了一瓦罐酒。

    信信便笑道:“家泉哥哥的酒必是好的。只是今日却是我跟云珠要感谢你们。我们也打一了斤酒,叫越土酿,说是用扬州产的稻米酿得的,尝了尝极清甜。你这酒只能留着日后再饮了。”

    家泉乐哈哈地把酒放下,道:“仗剑酒量不错。先放着。”一时也去换了衣裳。

    等仗剑的工夫,四人便坐在玉兰树下喝茶吃点心聊天等着。

    信信因买不起好茶叶,便拿晒干的丁香花儿入了茶,汤色透亮,清香,倒也别致。

    又花了五文钱买了些梅子,加了蜂蜜熬了酸梅汁。

    几样点心,是云珠跑到外头辅子买的。

    光这几样,已经花了一百四十文。

    可几人喝着茶吃着点心,等得天都黑了,仗剑仍是不见踪影。

    信信想着怕仗剑是有什么事,不好让焦嬷嬷母子一直饿着,便张罗准备先吃了再说。

    不想几人刚刚站起,就听院外脚步匆匆。

    她惊喜地小跑着去开门,几个婆子如狼似虎地冲进来,一见她,便扭着,嚷道:“老太太叫了你去问话。”

    信信心口猛地一抽。跟胡家的事,果然不会就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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