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六月，胡同里吹的晚风就跟灶火边鼓风机吹出来的似的，带着股热烘烘的油烟味。巷口的咖啡店阳伞底下没有空调吹，下午四点多的时间，只有无业游民似的唐桑一个人坐着发呆。
原本约的是五点，可常俭徽四点半就到了，唐桑慢慢回神，看着略微中年发福了的常俭徽穿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不是说有课吗，怎么这么早？”
“期末了，团委占了半节课强调考纪。”天气热得人一点兜圈子的心思都没有，常俭徽要了杯茶，单刀直入了起来，“要回学校的事我不问你是不是都不预备提？”
“多大点事儿，我还专门打个电话跟你提一嘴？学校就那么大，回头总能见到面。”
常俭徽从包里抽出来个文件夹递给唐桑，“这是平川要的简历，系里能拿得出手的就这几个。”
唐桑随手翻了翻，放到一边，他看着常俭徽，“你推荐哪个？”
“都不怎么样，这届没什么靠谱的，他自己选吧。”店员把茶端上来，常俭徽一面道谢一面说：“你回学校教书这事儿平川知道吧？”
“来帮他的时候就说过了，我帮他把架子搭起来就走。”
“那看样子nbd的融资并购是谈下来了？”
小学放学了，一群孩子打打闹闹、成群结队地路过巷口，唐桑眯眼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嗯……但平川还在犹豫。”孩子跑远了，唐桑把视线收回来，“我能做的反正是都做了，主意他自己拿吧。”
唐桑这半年为了王平川的公司并购，除了呆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就是看报表，眼瞧着人不光是白了，也胖了一些。唐桑天生下巴不尖，现在两颊上有了肉终于显得他颧骨没有那么高，连同整张脸都柔和了一些，不那么病态、阴刻，三十来度的高温天让他的皮肤上显出一点点快要中暑还是晒伤似的红晕。常俭徽看着唐桑，惊诧地发现他居然看着年轻了一些，半晌才回神笑了一下，“胡蝶呢？总不能你一个人忙前忙后，这事儿她什么意思？”
“她当然是赞成的，”说起胡蝶，唐桑也有点无奈，“她到今天都觉得平川不是当老板的料。”
并购不并购的，唐桑其实没什么所谓，王平川去做他想做的事，财务上的事情自然有唐桑会帮他摆平，谈不上盈亏，至少费点心思做到收支平衡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年前那天零度上下的天气，王平川煞费周章把唐桑约了出来，在国贸的天台上，王平川递给唐桑一张名片。唐桑瞥一眼，没接，点了支烟才说，“设计上的事我不懂，我信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都可以去替你搭线。”唐桑的话没往下说，王平川显然也没听进去。
他端着杯威士忌，看着底下滚滚的车河，先是摇了摇头，“这些年我赚钱了吗？”
唐桑一句嗤骂就在嘴边了：你要是没赚钱，楼下那辆a7是拿什么买的？
可紧接着，王平川说：“唐桑，我现在觉得怪没意思的——你说这是不是中年危机？”他似笑非笑的，京城漫天的雾霾总会让唐桑错觉只是起雾了、夜深了，他下意识想让王平川早点回去睡觉，别胡思乱想。他躲开王平川的目光，胳膊一抖手一松，半截烟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的时候看见，火星擦到了自己的羊绒西装裤的裤脚。他皱眉，在一只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出什么事了？”
王平川的酒量从来都堪忧，一瓶啤酒就能满脸潮红地开始介绍自己的灵魂导师是多么的饱受争议跟了不起，所以他很少会把自己喝醉——大学因为聚餐多喝了两杯酒，被工图老师当着两个班的面羞辱连线都画不直的事成了王平川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所以眼下他盯着杯子里的酒摇头的样子显得很孩子气，“现在光公司的租金一个月就六十来万，把公司卖了你们压力能小点——”他转头看着唐桑，“nbd的上海合伙人arthas是我师兄，条件开得不错……反正我就是一画图的，其实给谁画不都一样——你犯不着为这个把房子都抵押了。”
唐桑背过身去——空气质量差的时候他的鼻子比检测仪都灵敏，呛水似的难受，半分钟内就能止不住得流眼泪。他瞪着王平川半晌，嗓子眼儿里的难受劲儿没过去，也到底也没接那张名片。
唐桑说不出话，也没等王平川，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开着空气净化器的车里去，然后拨通胡蝶的电话——那是唐桑认识胡蝶这么多年，第一次跟她吵架。
“胡蝶，你特么有心吗？你要是没有，就别要求别人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王平川的钱开始就是我给的，他的项目我抽出来，从今以后给我闭上你的嘴。”
胡蝶半晌没说话，唐桑知道她在应酬，死寂一样的沉默僵持了三四分钟，唐桑都想挂电话了，胡蝶很镇定地笑了起来，“谁我都信，就是不信你唐桑也会跟我讨论有没有心的问题——这话你憋了很多年了吧？”唐桑没说话，胡蝶又说：“唐桑，我是比不了你有情有义，但我胡蝶要是没有心我不会和你离婚。你打算替他撑多久？”
“胡蝶看人比你准。”常俭徽没注意到唐桑出神，这么说道。
这一点唐桑倒是不否认，他不知道常俭徽是不是知道中间的这些曲折，只是单纯的不想往下聊，他才敷衍地笑了笑没接茬儿。微信弹了条消息，唐桑低头看了一眼，“走吧，平川问晚上去哪儿吃呢。”
“他今天不是提案吗？这么快就散会了？”
唐桑欲言又止，最后笑着说：“说来话长。”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