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来的时候雨停了，天还没晴，深蓝的天上挂着扯散了的云絮，挡着朦胧的月亮，就像唐桑那支烟的雾气挡住了他的脸。
小钟要送颜存走，颜存却说住得近，不用小钟绕一趟。“往后有事随时去我办公室谈，再不必这么费心。”颜存笑得了然又坦白。
唐桑掐了烟，看了小钟一眼，小钟就咽回去了剩下的话，只说：“那祝您端午快乐，放了假回来我去跟您谈合同的事。”
颜存点了个头。
小钟出了巷口没叫代驾，叫了个出租车就头晕眼花地爬了上去。他躺在后座里，迷迷糊糊地拨给了钟又青。
钟又青今天难得下班早，撸起袖子打扫了一通卫生，接到小钟电话的时候正好下楼扔垃圾。
“姐，我今天见了唐哥——但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小钟喝多了，脑子里思路仍然清晰，可舌头却不听使唤，他讲得很慢，从他托人打听颜存的口味习惯开始，一直到刚才他提出送颜存被拒绝、唐桑拦他的那一眼，事无巨细，啰里八嗦说了很长时间。
好在北二环不知道为什么堵了车。半个小时里，林志玲第四遍说“道路拥堵，预计通行时间18分钟”的时候，钟又青才插上话，“你先回家吧。”
“是我说错话还是做错什么事儿了吗？他弄得我心里直发毛——没事儿吧姐？”
钟又青还是说：“先回家。”
唐桑知道颜存有话要说，于是叫了代驾，人却跟颜存并肩坐在后座。
“他找了孟芙瓴的事，你事先不知道？”唐桑笑着，语气就难免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颜存面上还是没什么情绪，可心里忽然就松了口气，“要知道我就不用来了。”
唐桑没接话，颜存转头看他，“唐总又是为什么？跟行家不打哑谜——您应该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你可能会错意了。”唐桑不想打机锋，“小钟的事我一开始就是做的给他兜底的准备，所以你说到用fd，我以为是uw不打算投这个项目的意思。”他顿了顿，“颜总的名字如雷贯耳，今天还是第一次照面。”传闻中的颜存是个不解风情又很难搞的硬茬，可——“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唐桑欣赏这样的人，可他习惯了不外露这种欣赏。于是欲说还休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个意味深长的铺垫一样。
颜存酒量不错，所以客气地以为是唐桑喝多了，“我提fd倒不是为了推掉这个项目——但事已至此，那我想卖你个人情的事就没戏了。”
他公事公办的口吻反而让唐桑仔细反应了一阵子。
回过味来，唐桑失笑，“颜总找我总不能是为了缺钱吧？”
颜存还是摇头，“我对钱没什么兴趣——听说你不应酬，所以一直好奇是个什么人。”唐桑几乎窝在后排座椅里，看颜存的时候半个身子就倚在车门上，他看见颜存眼睛里那种丝毫不做作的澄明，至少确认了他是真的一点没喝多。
“大约像你这样的人，是值得卖个人情的。”
颜存这结论十分荒唐，所以唐桑也笑得光明正大。
熙熙攘攘，名来利往，等着结交唐桑的人从来不少——唐桑的善心有限，人过四十之后觉得独善其身都是很奢侈的愿望，更是从不妄想兼济天下。这样直白又不功利的虽然少见，可就像颜存自己说的，至少这回是没戏做成人情债了。
唐桑打了个呵欠，“那就下回再找机会——”
“倒也不是非得你欠我个人情不可——”如愿以偿似的，颜存难得笑了说：“听说唐总想跟nbd合作？”唐桑竟然从那种微醺的欣赏里骤然回过神来，他同颜存对视着，听清楚了后来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如果唐总肯抽身、让渡20fd的股份给我，芙瓴的天使轮，可以你来领投。”在唐桑逐渐沉重的脸色里，颜存依然是不为所动、满怀信心的，“当然，民宿都是小事。”
唐桑的脑子里一时间其实转过了很多东西，好比fd三年财报实际累积的亏损，好比fd值得一个怎么样的估值，好比颜存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值得信任，好比胡蝶那里应该都不需要说服——可最终脑子里这一切的归集，不出唐桑所料，是情绪。是一种介乎于愤怒和冲动之间的情绪。
唐桑还没来得及克制、然后理出一个有些章法的说辞，手机响了。是钟又青的电话。
“喂——”起风了，那一点像是撕碎的棉花糖的一样的云絮被吹开，底下那个既不圆、也不弯，形状乏善可陈的月亮露出来，莫名洒下一种冰凉又照得人尴尬的光。客观来说，唐桑的声音其实并没有什么敌意，甚至都没什么情绪可言——可钟又青知道不同，这样的不同让她喉咙发紧，后悔当初让唐桑照看自己堂弟这点小打小闹的事业。
这样的情形下她的脑子转得不快，所以说：“谢谢你啊，”她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又说：“没喝很多吧？”
如果唐桑一切如常，他该说：小钟喝得可能更多些。
可唐桑说：“我没喝。”
唐桑不是为了撒这种无聊的谎骗她的，他只是想打住话题不想往下聊而已。只是这种生硬的打断让钟又青感同身受了小钟的不安。
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多说多错的时候，应该字斟句酌了，可唐桑没耐心等，“他也长大了，交点学费也没什么——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话绝情过于，钟又青却没机会知道唐桑其实是说给颜存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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